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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咏珊

万象皆从石中出。这是中国文明的一种客观书写，无论是原始人类通过加工石头制造出生产工具，还是玉石变成后人赋予的礼仪和权力的象征，石头自经年累月的的板块运动，成为自然界里面最早为人所生理和心理上来进行栖居的之物。

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，其中三部以石头为切入点，展开故事情节。《水浒传》第一回写龙虎山伏魔殿中的一块石碑，上面刻着“遇洪而开”，地穴深处108个魔君，暗喻梁山108名好汉；《西游记》开头写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山顶的仙石，“盖自开辟以来，每受天真地秀、日月精华”；《红楼梦》开篇描述女娲补天用了36500块石头，剩下一块石头，幻化为贾宝玉出生时口衔的通灵宝玉。

石头这样的一个没有主观情感的事物，却偏偏最能化身讲人间的悲欢离合，从本身的存在开始就是一种隐喻。位于肇庆的七星岩就是是1986版《西游记》的取景地。

叹山水之崎峻，镌心迹于绝壁。

七星岩由五湖、六岗、七岩、八洞组成，占地8.23平方千米。因七座石灰岩峰排列状如天上北斗七星而得名。地处喀斯特地貌分布区，因此其山体表面不仅有许多悬崖峭壁，而且山体内部还隐藏着众多的溶洞。所以不止是湖光山色还别有洞天。

唐宋以来，七星岩成为文人雅士游玩之地，并在此赋诗、题刻，被誉为“千年诗廊”。七星岩的摩崖石刻一共有531则，其中唐代4则，宋代80则，元代13则，明代146则，清代117则，10则，当代117则，年代不详者44则。就文字种类来看，七星岩摩崖石刻以汉文字为主，还有少量藏文和西班牙文。汉文字的篆、隶、楷、行、草等各种书体，一应俱全。

如果从这些石刻上来进行观察，甚至能梳理出一条有趣的历史。

肇庆古称端州，自古以来，端州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。历来是岭南与中原及西南地区联系的交通孔道，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。

但端州因处岭表之南，相比丰饶的中原和江南，仍是“土旷民惰，不力于耕，夷僚杂居”的落后地区，依然被视为蛮荒之地，与中原相隔千里，经济落后，语言不通，官员们将到端州做官看作畏途，皆不愿到此，到端州为官的多为犯了错或不受待见被贬谪过来的。

七星岩的镇岩之宝的当属唐开元年间有名的文章家、书法家李邕就在石室洞口留下《端州石室记》。唐开元十五年正月，李邕从钦州北上，前往澧州赴任司马，途经端州的时候看到七星岩的美景，以施展自己抱负的情怀进行了题字。另外还有一则唐朝的石刻来自写《悯农》诗一词的李绅，也因为在唐朝党争中得罪了李逢吉，被打成死罪，侥幸脱罪被贬往端州，只能寄不得志郁结之情于七星岩的山水之间。

端州盛产端砚，居四大名砚之首。似乎这个地方本来就跟文人墨客有一些冥冥间的联系。譬如北宋皇帝哲宗赵煦的弟弟赵佶被封为端王，封地即端州。北宋元符三年，宋哲宗死，端王赵佶继位，登上皇帝宝座，这就是历史上天下一人，书画成就最高的帝王宋徽宗。

所以七星岩自唐代4则石刻之后，宋代因宋徽宗的封地而一下子地位飙升，石刻数量达到了80则。在此期间，最有名的当属包拯，在端州三年担任端州知军州事。而他在执政期间的清誉是整顿贡砚制度，让饱受欺压的砚工得以喘息，不必疲于奔命上缴贡砚，去当作汴京权贵文雅的通用社交货币。包拯离任之时，不持一砚归，即便有砚工出于感激之情赠送他一方端砚，都被他婉拒。

到了明清时期，岭南地区得到进一步开发，在经济上，广东已被视为富庶之区，在文化上与中原地区的差距进一步缩小，人才也日益兴盛，考取进士、状元的人数远远超过前代。加之自明中期以来，近代西方文明开始从海上东传，岭南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而成为最早接触近代西方文明的地区。明清时期的岭南已不再被人视为南蛮之地了。此外，明嘉靖四十三年（1564），两广总督吴桂芳将两广总督府从广西梧州迁至广东肇庆，此后一直到清朝乾隆十一年（1746）再迁往广州之前，两广总督府绝大部分时间都驻扎在肇庆。肇庆因此成为两广的、军事中心。

从七星岩石刻数量上看，两朝合计达263则，接近总数531则的一半。前代的石刻几乎都集中分布在石室岩洞口及洞壁之内，明清时期，则将石刻扩展到阆风岩、玉屏岩等其他地方，极大地拓展了石刻群的分布区域。从石刻内容来看，前代的石刻均为汉字题名、诗文和游记，明清时期又增加了西班牙文和以佛经、禁令、碑记等为内容的石刻，且石刻文字的篇幅也较前朝更长。

这些石刻不仅仅是端州在整个发展时空秩序里面，见证了逐渐繁荣和经济人文建设，更是不同时代精神的结晶。从文人的不得志的舒郁、到治国齐天下的抱负、还有不同种族地域文明的汇合，石头用奇景像一张原始的公屏一样来停留住了这么多人的弹幕。古人今人和自然之间通过书写来回响。而这方土地又用端砚，以墨洇化开而有落笔，通过这种载体从公屏回到了私信里。古今汇聚而来作铭，端砚又自此散之各方用以传播。

在以紫色为主调的端砚大家族中，白端石是一种特殊的存在。清·阮元主编的《广东通志》记载：“白端石出自七星岩，石理细润而坚，不发墨，工人琢为珠砚及几案盘孟之类。”稀罕的白端石为肇庆七星岩特有，其中又以七星岩的玉屏岩所产称冠。玉屏岩因其状如屏风，岩石如白玉故而得名。但凡学者说到白端，必定说到玉屏岩和玉屏岩上的叮咚井。北京故宫珍藏的两块白端石就是出自元代。明代中期，白端石曾被大规模开采。万历年间，两广总督戴凤岐为保护七星岩山体不再遭受破坏，于石室岩洞外东壁以石刻形式立下“泽梁无禁，岩石勿伐”的官府告示，严令禁止开采。

但白端不适宜墨汁发墨，故而用于朱砂进行批注用。白端石进京当作贡品就是为了让皇帝批写奏折时，用来研磨朱砂墨的。白底朱砂，鲜艳丽泽。

白端石不光是古代皇家琢制朱砚的上乘石材，又因洁白如雪，质地细腻滑嫩，以前还是岭南妇女的化妆品材料。有地方志记载：“肇庆府七星岩石也……其最白者碎以为粉，妇女用以敷面，名旱粉。”旱粉也称干粉，“端州干粉”与“惠州眉笔”，及妇女画眉的颜料“始兴石墨”，为清代岭南著名的妇女化妆用品。

《石头记》从一开始说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顽石，一直到顽石归天，全书结束，就是写的名为顽石，实为世态百相的故事，落入人间要体味一番繁华冷暖。七星岩从墨客到旱粉，也是一种从茫茫历史中变成具象而浓缩的情志。摩崖石刻提供了文人去大自然里面进行书写的基底，或是在王权力量在奏章上朱砂批注，还是妇女日常敷面。一方土地牵连起了权力顶端到治理的文人，甚至惠及到百姓妇女。这不得不说是石头，从天造地设人为里演变的大千世界的造化。